灯罩上结着一层蛛网。

晦暗的灯由顶端向下，朝四面八方倾泻而来，被水、以及水中一尾尾赤红金鱼所折射，迷离得像一片醉醺醺的绛红云层。

人声鼎沸，金鱼却游得很安详，万年几乎看入了迷。

这是浔陵市最大的一个花鸟市场，下了课，万年没告诉任何人，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

各色行人来来往往，万年略微俯着身体，小巧鼻头几乎要贴上玻璃，眼神随着蝶翼似的鱼尾缓慢游弋，呼吸都屏住了。

老板是个热情的中年女人，问：“小姑娘，买金鱼吗？”

万年却摇了摇头，眼皮一垂，就盯起了水箱里几只不同品种的懒散乌龟，问：“阿姨，这只乌龟能活多久？这只呢？”

老板：“……”

哪有指着每一只乌龟分别问活多久的？

这小孩大概率是放学后好奇来看看，不是诚心照顾人生意了。

而万年目光沉沉，神情却又是十足的认真。

朝箱子里的乌龟盯了一会儿，她轻声问：“它们可以陪人很久很久吗？”

……

出了花鸟市场，万年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该去哪里。

普通家养的巴西龟寿命原来只有20-30年，寿命较长的陆龟体型则普遍较大，长大后居然能有半张桌子大，价格也贵，她根本买不起……

走到一家手工店前，万年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这是一家专门DIY陶瓷杯的手工店，橱窗里有不少情侣杯，成双成对、相互依偎在了一起……

万年眼神跳跃着，一个一个看过去，呼吸微滞。

……

“小妹妹，你要DIY什么？”

“杯子，是送给……送给哥哥的生日礼物。”

说话间，万年低着头，匆匆行过了摆放着情侣杯的一面墙，没敢仔细去看。

店员带着她往里走，示意不同的样式有不同的价位，让她根据喜好选一个。

万年迅速挑定了一个，伸手欲指，指尖却怎么也落不定方向。

时值十二月，浔陵今年的气温降得早，她在外面踱了一大圈才敢进门，手指冰冷，不由缩回，捧在唇边哈了口气，用力搓了搓。

再一伸出去时，竟鬼使神差往一旁一晃，指向了那个她连眼神都不敢过多停留的方向。

店员一愣，视线落定在她宽大校服上，定了几秒后，带领她折返而去。

陶土湿滑，万年小心翼翼地捂着湿泥，在店员的指导下一点一点捂出杯型，像捧着一条容易受伤的鱼。

泥很软，一不留神就容易偏离转盘轨道。

万年费了番功夫，弄塌了好几次，才终于做出了两个勉强看得过去的杯身。

拉胚之后，就是捏细节和上色。

倪定喜欢滑雪，最喜欢的季节是冬天，万年耐心揉搓，搓出了一片片六角雪花。

雪落在杯身，渐渐有了独一无二的别致形状。

趁店员不曾留意，万年上色时，悄悄在杯底写下了几个字。

原本，她想写，倪定天天开心，临至落笔，却害怕倪定会从这郑重其事的称呼中，领略到“杯子”的意味、领略到二月十四日这个日子，她想送他的不止是生日礼物……

于是落笔之时，笔尖一颤，就换回了称呼。

哥哥生日快乐。

浔陵是南方城市，冬天天黑得晚，但饶是如此，从拉胚到上色用了四个小时，夜幕已然有些昏沉。

烧窑需要耗费的时间更长，万年只能过几天再来。

走出手工店后，她一步三回头地走着，恨不能拨动时间的指针。

十二月中旬，离放寒假不到一个月，倪定终于要回浔陵了。

尽管才两个月不见，她也早早准备好了一箩筐的事情和他说。

她的新同桌，她新发的冬季校服。

她擅长的科目、不擅长的科目。

她已经在努力改掉挑食的习惯了，最喜欢食堂窗口周五的菜。

还有……

考试排名！

虽然幅度不算特别大，但三次月考，她每次都取得了进步！

家长会上，班主任还给她发放了进步之星的称号，说全班同学都要向万年同学学习。

有风吹来，带着森冷的凉意灌进了万年宽大的校服，万年再度搓了搓手，眼眸亮晶晶的。

夏天早已过去了大半年，她却觉得每一天都是亮堂堂的，而距离倪定回浔陵的日子越近，世界就越发明亮了起来。

又一周过去，周六，万年从手工店取回了烧制完成的陶瓷杯，走进了一家服装店。

这是她第二次来了。

上一次她空手而归，这一次，她选定了一个镀着蝴蝶翅膀的领带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