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和景元其实很清楚,父母一直想要让我们两个进入地衡司有自己的考量。在他们看来没有什么事情比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更重要,而罗浮六大机构当中唯有地衡司与战争相隔最远。结果我和景元一个有能力考地衡司的职位却待在家里打理家业,另一个更是参了军,拜师罗浮剑首上前线。

对此,他们并未说些什么,哪怕是一直惦记着要让景元去地衡司的父亲,在听说长子拜入镜流门下后也高兴得喝了不少酒。就像我们懂得他们的心思,作为父母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儿女的想法。譬如景元,他不会也注定不会为了一艘需要上报的星槎奔走大半个流云渡,那地方错综复杂交叉纵横的线路连走了几百年的罗浮本地人都要骂上几句,而且他不止一次和我说过自己挺想当个游历宇宙的无名客,巡海游侠也行。

他的天地不在地衡司一方小小的公廨,甚至不在罗浮,而是能够让仙舟翱翔数千载仍未窥见到边缘的宇宙。

于是在景元执意参军的时候,父母同意了。

但云骑军到底是直面丰饶余孽的第一线,又是统计中最容易堕入魔阴身的一个群体,相比之下在战场上受伤都显得没那么令人担忧。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现象在仙舟也不算少见,大多是军人家属。对于那些家庭来说,得知子女堕入魔阴比收到一张记录着他们军功与捷报的战死讣告更难以接受。

他们当然清楚亲儿子是如何地骁勇善战,也明白能够与饮月龙尊、工造司百冶还有罗浮剑首并肩同行的家人在这上面多有天赋,在他们眼中长子擢升将军成为帝弓司命的令使只是时间问题——可这不代表作为父母,他们不会生出忧虑。

然而他们从未在我和景元面前提过对他的担忧,连情绪都收敛得极好,要不是丹枫最近几年一直住在家里才终于按耐不住打听军中的事情,恐怕再过几十年都不会明显到让我察觉。

母亲变得情绪化后的一周内,我简单收拾好必备品搬离偏院,点了几个值得信赖的侍从守住她的房间,嘱咐他们不管是谁来都赶出去。

“哪怕是饮月君,要见母亲也直接拒绝,如果问起就说是我的命令。”

“是!”

与母亲仅有一墙之隔的父亲坐在属于他的软禁病房里,脸上倒是没显出被养女限制了行动的愠怒。他的一头白发依旧蓬松地在脑后扎成一束,只是发带换成了与眼睛一般颜色的黑色的绸。

我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衰老。这是很难想象的一件事,仙舟人人都是长生种,容貌自成年之后便不再变动,唯一能够显出衰老之态的仅有眼睛。曾经年轻鲜活的眼睛在妻子有了嗔恚相后便一夜老去,像一捧融化在手心里的大雪。他将我叫进去,和往日一样,和景元一样伸出手去摆弄我梳好的发辫,说,我们的阿棠已经长成可靠的大人了啊。

我沉默着坐在父亲身边,与他共享片刻的清醒。隔壁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随即又是陷入痴狂似的呓语,我们都听见了一声混杂着绝望与悲哀的哭嚎:

“帝弓司命——!”

父亲伸出手,抹去我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泪水:“云骑军那边的暗线要继续维持下去,阿棠,这是唯一能够得知你兄长在军中真实情况的渠道。”

“景元那小子从来不会告诉我们他在前线受了多少伤,以为报喜不报忧就能让我们放宽心,但是谁会不清楚战场上风云变幻兵戈无情。”

正是因为知道才只能装作不知,过分纠结只会加快魔阴身的到来。父亲抓着我的手,不停地颤抖,问道:

“阿棠,景元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

我叫来玄参为父母看诊,朝颜与我一同木着脸听他说景家的老爷和夫人忧郁缠身思虑成疾,才会在跨过八百岁这一门槛的百年之后再一次验证长生种无法逃离的宿命。

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写副方子。

玄参向我拱拱手,说,这是副院使的吩咐。

“那就先写着吧。朝颜,你稍后按照方子去抓药。”我明白这药方里面没什么敏感药物,否则玄参也不会当着侍女的面提到这事,“我去找副院使……不必跟着,也不必告诉丹枫。”

与剪秋在丹鼎司见面的第一刻,我开门见山地问她哪个是骨髓探针。她闻言先是惊愕,随即是醍醐灌顶的狂喜,拍着手说果然至关重要的一味药引出自身为龙裔的持明。

“高兴的心情放到一边吧,剪秋,我在问你哪一个是骨髓探针。”

白发女人这才收敛起情绪,从存放医疗器械的分室里亲自取来几副用以采样的长针,一双细长且尾部上挑的眼睛落到我身上: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您能再三考虑。

“取活髓不论对于哪个种族来说都是极伤身的选择,更何况还不能施加麻醉,疼得晕死过去也是常见的情况。”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收下取样器材和使用说明,我这样告诉丹鼎司的副院使,“现在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