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1 / 3)

我有一个禽兽不如却仪表堂堂的父亲,我没有见过他,或者已经忘了他。

二十年前,一个大雨如倾的夜晚,母亲海婴从通风管道里把我塞给姑妈,叫我们逃走,一逃就是二十年。

一个女人的桃李年岁,或是一位老人的晚景安稳,都消耗在这样的穷苦岁月里。

姑妈,亦不是我的亲姑妈。她长得宽宽肥肥,显然不是父亲这种基因妙人的亲妹妹。一个和生死之夜一样的雨夜,母亲在野郊好心收留了这位年过四十的女人,她躺在窝棚下面,嘴里灌满了春雨的浆泥,整个人显得含糊不清。

母亲把她带回家里来,请阿姨为她烧水洗澡,给她温粮暖被,抱我哄她开心。听说,那时我刚开口讲话,对她发出“嘟嘟嘟嘟”的声音。母亲当家庭主妇前是个语言学系的大学生,她说,我女儿在说“姑姑姑姑”,但舌根太软,发不出翘舌音来。

女人笑笑不说话,不过十秒,就疲惫的睡去。

笑里,合该是感激。

我没有母亲这样的好心,绝不会在雨天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不是出于冷漠。二十年的逃窜锻炼了我的机警,圣洁的光,永远照不到人间作呕的角落。

当姑妈和我说那段往事的时候,我一直在脑补母亲的影像。最后我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一个纯洁善良到不长记性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苦,是命里写好的;甜,是她自己幻想的。

21岁,大学快要毕业的一个晚上,她出于好心,给四个青年买了巷口的粥喝,然后被他们生拉硬扯,半哄带骗地lun jian了。

我的父亲,是其中的一个。

姑妈递给我这桩旧案的照片——我看了,他是其中最帅的一个。

我的父亲叫赵厉霆,算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俗话说,饱暖,易生变态。

他的单亲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经营着一家建材公司,对他不管不顾。当然,我如何得知,不过是姑妈嘴里的说辞。

“我妈果然是好骗的,才认识您几天就掏心窝子。”

“孩子,你不了解你母亲,她像是没有长大的你。”

这话倒叫我意外,我却又懂得。

姑妈告诉我,我的父亲有位妖艳低俗的继母,所以他不喜欢这样的女人,而我妈不是这样的女人。

“他或许也是爱过你妈妈的。”

“爱?”

我冷笑说:“倘若他爱她,或者她征服了他,他就不会做那样的事。”

是的,他不会,哪怕一开始他qiang jian了她。

言而总之,赵厉霆沦为了一个混混,混混里的头子,比手下更高级些,更神秘些。这样的男人,是很吸引女人的。

“姑妈,那你觉得,我妈爱他吗?”

“爱。你母亲爱所有人,但爱的顶点,就是你的父亲。”

在去往北舞渡的火车上,我点点头。

“海灵,答应我,这是你最后一次做这样的事。不要再去调查你父亲,不要再去蹚赵家的浑水,他是生也好,是死也好,你只要做到一点。”

我看着她。

“守着我们的家过生活”,她说,“囡囡,人这一辈子,要建设生活,不要毁掉生活。”

我答应她,这是我最后一次去查赵厉霆的事情。之前搜集的那些马迹蛛丝,新闻里抠出来的皮毛,让我灰心丧气,又疲惫至极。

但这一次,楚家叔叔给我查了点紧凑的消息,他说赵厉霆已经逃过了警方的追捕,安然回到我的家乡北舞渡,从建材业转型去做娱乐业,甩掉一堆烂摊子,从此是个光明人。

我要再去一回,哪怕远远的,看他一眼。

这句话听起来情深意重,是因为我恨他。

从前他在暗处,连警察都找不到,何况于我?现在他的人生安妥了,也该是我迎难而上的契机。

如果没有姑妈,我多希望对他的仇恨可以再深一点。

直到,可以成为人生的光。

北舞渡是个边境的海滨之城,河流穿城而过,人们近水相居。一架巨大的过山车腾挪在广场中央,独乐乐的样子,没有其他游戏设施的陪衬,弥漫着诡异。

这个广场叫『失乐园』,是人们饱饭虚神后散步的地方。

我的父亲,赵厉霆,他现在经营的影视文化公司,就坐落在广场的上空。

居高临下时候,会不会把那具过山车看得更真切?站在楼下,我荒唐地想。

楚家叔叔给我一张娱记的身份卡,在新片的发布会,我远远看到一堆俊男美女在吆五喝六,身后,就是我的父亲。

我看不出他比照片上衰老多少。他坐下来,顺带把西装扣子解开,一番闲淡的样子,看着对面和他谈话的人。每一个指节,轻柔文明地揽过手中的茶杯,全然看不出滔天的罪恶。

二十年前,在被讨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