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因(1 / 2)

鹿斟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有意追问,短暂的情绪爆发后,屈磊却闭口无言,不愿再解释。

眼看着一切秘密皆要掩藏在缄默里,田垄上远远传来一声呼喊:“鹿大人、胡城尉,且慢——”

不多时,病中的老村正被家里人背了过来,他拦住众人逼问屈磊的动作,颤巍巍地请鹿斟和胡城尉到一旁,单独听他陈述。

鹿斟和胡城尉依言照做,谢枕安想了想,也跟过去听。

待他们走到路边窃谈,池君原仗着亭台的高度眯眼辨认出四人的口型,随口和黎念分享:“原来屈磊和他娘还真不是血亲……哦?原来如此,屈磊的父亲以前也是军中之人呢。”

“你是说,屈磊的身份,其实和别庄的护院们一样?”黎念缓过来些许,隐晦地小声问,“那他怎么……”流落在外,活成这个模样和下场?

“哪有那么多将士能幸运地被端王记住,”池君原冰冷地评价,“而且有时候,‘偏待’反而是一种‘不公’啊。”

黎念没听懂。池君原却话题一拐,“还记得十七年前的大乱吗?”

黎念点头,池君原于是接着说,“乱的不只是南雍,是大境的所有国土,包括现在南雍的临国‘明夷’。如今的陵南大营镇守在南雍西疆,与明夷的石荆等边城遥遥相望,目的是防范明夷来攻。而在十几年前,举境变乱之时,闻家之师与明夷的关系曾经很复杂。”

池君原一边偷听老村正的讲述,一边分心侃侃而谈:“因明夷暗中纵容过前朝的复国乱军,南雍和明夷一度视对方为仇敌,反复争夺交界处的几个边城;而定国公和端王即将攻回南雍王城时,石荆几城闹起很大的兵疫,定国公却一改态度,放神医谷的大夫过境,甚至出兵出药相送,帮助他们救治石荆的百姓。——护送的小兵之中,便有屈磊的父亲。”

池君原用折扇敲打着掌心,漫不经心地说:“这位小兵曾经也是位不怕死的义士。但在他的同伴一一在兵疫中丧命、他几乎孤身功成返回南雍后,摆在他面前的,由欢迎,变成了惧怕。”

——

纵使屈磊一直垂眸看着地面,他亦敏锐地感受到鹿斟忽然朝他投射来猛烈的、复杂的目光。

屈磊有点想笑。他想,听完自己的过去,这位高高在上的军爷一定在可怜自己吧?

抑或因为同情,所以愈发觉得他可恨?

可他先恨了,难道有错吗?

在他记事之前,这场恨便深埋扎根。他那“好运”的父亲,曾侥幸在明夷的兵疫里生还,结束帮援返回南雍不久,南雍的兵营忽然也起了一场莫名的疾疫。疾疫去得快,但流言便就此散布开来,说他的父亲是带疫而归、连累边军。

加上父亲在征战和疫事中伤了肺腑与右手,请乞返乡,这道流言便跟着他们一同回到乐阳城;又因着父亲总是做不好事,“偷窃”别人的功劳而被遣回旗亭村,在小小的村子里迅速发酵,演变出他头上“瘟神”的祸名。

这是笔糊涂账,早没人知道当初疾疫的真相是什么。但屈磊跟着父亲一路辗转,已渐渐长到记事的年纪,他知道父亲的纡郁难释、死气沉沉是真的,父亲除了打仗、什么都难以适应也是真的。

他的父亲早就油尽灯枯、无处容身,没过几年,便在幼时长大的破屋郁郁而终,留下无依无靠的屈磊,偶尔“享受”村正临时起意的照顾,永久背负沉重的、压得他抬不起头的过去。

最过分的一次,村里的孩子们骗他去踩浮板,害他掉入冬天的河水里。那时屈磊才六岁,根本不会泅水。成年人不在意的水深,于他是踩不到底的万丈之渊,倾刻间便没顶。他在冰冷的河水里扑腾,就快要溺死过去时,是路过的妇人把他捞了上来,好心相救。

屈磊幼时瘦弱,在坠河后大病一场,于妇人家中躺了几个月才从鬼门关回来。那妇人是被公婆赶回娘家、娘家又早已搬离旗亭村的寡妇,因为曾小产过,如今又孤身一人,对屈磊起了恻隐之心,将他当自己的孩子照顾。后来妇人因病残废,屈磊想报答她,便搬来与她同住。

村里人嘴碎,讹传妇人是他父亲的相好,所以偷偷认回屈磊做儿子。时间久了,便都混淆记忆,无人记得当初的作恶,无人在意这不过是苦命人凑一对母子,勉强过过日子。他们装得大度,对屈磊维持最低限度的体面,只有屈磊知道一切都没有过去。

他们会当面说屈磊是瘟神的儿子,会故意嫌弃他疏远他,会在他被欺负、忍不住挥拳反抗时,说他果然戾气重,身上流着忘恩负义的血。

就连村正都疲于处理村人的指控,要屈磊听话一些,别整日与他人起冲突。明明是他通沟引来的水,被邻人无故占用,村正却下意识觉得是屈磊说话态度差,是屈磊又与人斗狠。

经年累月,怎么会不恨呢?父亲死后的第十七年,当报仇的机会摆在面前,屈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借水来报复。

他终于不负众望地,成为他们口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