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露 《苏州夜曲》(1 / 4)

刚削了苹果,陆露拿卫生纸细细擦拭自己的指甲,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是在闵河边昏倒的。她去河边看施工队挖掘,铁桶出水的那一刻,整个人一瞬时便失去意识,直溜溜倒在了河岸边,指导组的几个组员发现了她,忙将她送去医院。

安欣看过她的病历,再生不良性贫血,一种治愈率很低的病,多少年她都找不到合适的骨髓,就这么不痛不痒地拖着,去医院输血,一大袋一大袋的血浆顺着软管流进陆露的身体, 她觉得自己就像西游记里每日要喝一碗人血方能保住容貌的白骨精。

这算是陆露的旧疾,二十岁那年缠上她,不发病即无事,一旦发病,数月之内便能要了命。

力水县依山筑城,远远望去俨然一条白蛇缠绕山脚,蜿蜒而去。临水一面正对闵河,空出一片平地设了码头,做各样生意的都有,甚是热闹。临近码头,客源丰盈,陆露和阿婆在岸边开了一间旅店,三餐皆含,价格公道,往来的船客常租住在此。

那天的雨丝儿像牛绳一样粗,下得个轰轰烈烈,力道大得倒真似鞭绳抽在身上。放眼望去,整个县城笼在一片雨雾中,像一屉刚出笼的蒸包,那雨那雾,仿佛终日没个尽头。

地上野草疯长。

阿婆领着新入住的客人上楼,陈旧的木质地板,随意走动便会发出吱呀呀的声响,那客人童心未泯,瞧着地板发愣,好不容易瞅准一块看似完好的木板踏上去,响声依旧抓耳。

陆露托腮坐在旅店二楼的窗沿边,捧了本烂俗的言情小说翻看,听着门外木板的声响判定客人会住到哪间房,然后捧一束艾草挂到那间房的门口——这是她们旅店的传统,意为:旅途平安。

“从前我去外省念大学的时候,我妈妈也给我包上挂过艾草,她说寓意是‘一切顺遂’,能帮我把厄运驱赶走。”陆露踮脚挂艾草的时候,那客人从屋里出来,笑着说,“原来我老笑她,说这是封建迷信,但离开她久了后又开始想念她身上艾草的味道。很多年没见过这草了,没想到你们旅店竟有同样的习俗。”

这间房门上的钉子钉得太高,每次挂这间房的时候都吃力得紧,陆露踮了几次脚无果,那客人接过陆露手里的艾草,伸手将它挂在门上。

“我走的那天可以找你们买一些艾草吗?我回去分给我的师父和同事。”陆寒问。

“不用买,您要多少我们送您就是了。”陆露笑道,“原先很多客人都嫌它味道怪,说令人作呕,还投诉我们来着。难得碰上个喜欢它的,真是‘人生在世,知己难得’。”

窗外雨过天晴,春阳透过竹帘稀稀疏疏钻进回廊,一道一道地打在两人身上。陆露抬头看他,面前人生得挺拔,眉目板正,笑起来却清缓柔和,面庞被阳光模糊了边界,像从画里走出来似的。他亮堂堂地冲着陆露笑,陆露失神片刻,忽地红了脸颊,埋头走掉了。

每到雨季,河中涨了春水,码头人烟便要稀少得多,整间旅店只有陆寒一位客人。夜里突发大水,水脚渐进街巷,就连街边屋里的人都得踩着水起夜如厕。到了后半夜,水势愈发猛了起来,陆露和阿婆整只小腿泡在水里,将门前的盆栽花草一盆盆端上楼,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投在月光下的潺潺夜水中,如藻荇交横,只是这影子不知不觉变成了三个。

陆露抬头看向身旁,发现陆寒不知何时从二楼下来了,穿着一件无袖衬衫,头发乱糟糟的,一次性抱了四盆花在怀里,一步一个阶梯稳稳抬到二楼。

他的衣服没有袖子,背后的大片皮肤也裸露在外,所露之处皆是触目惊心的刀疤和伤痕。陆寒搬了一个来回,下到一楼接着干,阿婆拦他不住,只得由他帮忙。陆寒抬着花走过陆露身旁,见陆露凝着自己身上的伤疤发愣,想着自己许是把她吓到了。他抿抿唇,一步步地上了楼,再下来时身上穿了件外套。

其实陆露并没有被他吓到,她只是在想什么样的工作会使人落下这么些密密麻麻的伤口,军人?警察?消防员?或是维和部队?总之,她无法将眼前这个笑起来满是善意、会在凌晨起夜冒着大雨大水帮祖孙俩搬花的男人同恶徒强盗联想在一起。

坏人虽不会将“阴毒”写在脸上,但好人的善意是能让人感受到的。

活儿干完已是凌晨三点。陆寒浑身湿透着回了屋,阿婆煮了暖身子的姜汤让陆露给陆寒送去。陆寒开门,身上又是那件无袖衬衫,见是陆露,慌忙回屋找了外套穿上。

“你不用这么紧张,那些伤疤吓不着我。”陆露进屋,将姜汤放在小桌上,“你是警察?”

“为什么不觉得我是坏人,强盗土匪之类的?”

陆露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最后终于放纵地扶着桌沿捧腹大笑起来。

“喂,你要不要看看自己身上套的外套长什么样啊?”

陆寒愣愣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警服外套,方才随便从包里摸出的一件,没管什么衣服就三下五除二套上下楼继续帮忙了。

“笨警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