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我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是在自己家的衣橱里。

那个时候妈妈突然跟我说要从长野搬家去东京,可我不想离开,所以一直在哭闹。

妈妈没有松口的意思,我就天真地想着,如果我能藏到一个大人们都找不到的地方,说不定就能一直留在长野了。

于是我钻进了家里宽大的衣橱——在衣橱的角落里,我第一次遇到了诸伏景光。

*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他全程都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只是像个鹌鹑似的缩成了一小团,在里面发抖。

五岁的我世界很小,所以并没有感觉到一个陌生的孩子出现在我家的衣橱里有什么不对,也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带着那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我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回答。我问他你是在这里跟人捉迷藏吗?他也不回答。我问他你在为什么害怕?是怕外面的人抓到你吗?

他惊恐地抬起了头,露出一对含水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海蓝色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像是猫。

*

我觉得我好像知道了真相,于是自己捂住了嘴巴,跟他表示我会和他一起好好躲在这里的。

可我实在很难做到一句话都不说,特别是在有人在我身边的时候。

因为从小到大,会出现在我身边的人太少了,能听我说话的人更少。

妈妈总会在我刚刚说个开头的时候就打断我,跟我说她有事情要忙,没有时间陪我说话。

我身边没有什么同龄的朋友,妈妈不让我和周围同龄的小朋友玩,她说那会给他们添麻烦。

病房里的小山奶奶倒是很爱和我说话,但是她年纪很大了,耳朵听不清,很多时候就算我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反应,只会打断我,然后反反复复地说她自己的事。那些话我听过无数遍了,早就能倒背如流,我不爱听,就也学着她说我自己的事情,然后我和小山奶奶就在病房里各说各的,直到查房的护士进来让我们睡觉。

护士姐姐也不大听我说话,她们总是格外忙碌,只是偶尔,会用一种我不太理解的眼神看着我,长大之后我才明白那种眼神或许叫做怜悯。

*

我攒了很多话,但是从来都没有人会安安静静听我说,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柜子里的少年是第一个。

我和他说了很多事,说了护士姐姐打针的时候会给我带糖吃,说了小山奶奶今年已经八十六岁了,吃饭的时候还是会偷偷把胡萝卜挑出去,然后被护士姐姐骂,说我最近也习惯和小山奶奶一起生活了,不过之前,和我一起住的是一个漂亮姐姐——我好久好久都没见到那个姐姐了,妈妈说她是去了别的地方。

说到这个的时候,我的心情忽然暗淡了下来。

我说我也要去别的地方了,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

我不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想留在熟悉的地方。但是不行,妈妈说一定要去东京的医院才可以。

我撇着嘴角,对那个少年说:到了那边,我就又没有朋友了。

他困惑地看着我。

我笑了,说:其实我以前也没有朋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说:你是我的朋友了吧?

他犹豫了好久,才缓缓地向我伸出手。

我高高兴兴地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我就有了第一个和我同龄的朋友。

*

我兴奋地给他唱了刚刚学的小调,又靠在他的身上,说了好多好多从来都没有人愿意听的话,我好像一个人要把两份的话都说完似的。

他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牵着我的手,听我说,听我唱。

他的手一开始很冰很冰,好像还有点颤抖,但后来,好像也一点一点地暖起来了。

我问他,如果我去了东京的话,还能再见到他吗?

他想了想,点点头。

于是我笑得特别开心。

我说好,那约好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

我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度过了多久,或许是因为衣柜里有点缺氧,也可能是因为我的身体本身就撑不住太长时间的活动——总之我就这么靠着他睡着了。

即使过去很多年,我也记得那个时候靠在他身上的感觉。

那个时候,我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

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鼻腔里充满消毒水的味道。

妈妈告诉我,我们已经来到了东京,这是东京最好的医院。

我问她,之前和我一起在衣柜里的那个少年呢?我们说好以后还要在一起玩的呀。

妈妈很困惑地看着我,她说她从来都没有见过什么少年。

——所以他是在妈妈发现之前溜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