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寒假路安都守在欧柏林，这个只有八千人的小镇因为假期学生人数锐减而变得更加冷清，餐厅歇业，学校也关停了部分设施，路安只能窝在家里上网听音乐。她本可以和其他留学生一样去全美各地旅游，但是因为担心暑期的资格考试而没有出门的兴致，即便如此，她在家也没有温书，而是趁着天气好就在校园里闲逛。一个月过去，她上网也上得无聊，不过是听了一首“圣诞节的礼物”，大数据就疯狂给她推送男明星的视频，路安普普通通长大，从不追星，更想不到生命中会有这惊鸿一瞥，深感缘份的妙不可言。这一天她在雪后初晴的校园中游荡，走进了一栋别致的三层小楼，全玻璃的外墙，优雅地拉出天鹅颈般的曲线，墙外不知种的是什么植物，宽大的叶子好似芭蕉，虽是衰枯之态，却因为落雪别有姿容。路安刷学生卡进门，才发现此楼的奢华。一楼的房间有教堂才有的木质大门，如教徒推开通往上帝的门，巨大的舞台和暗红色的观众席，完全是音乐会会场的布置。从门口不起眼的楼梯走下去，紧紧排布了足有三四十个小隔音间，黑色的斯坦威钢琴泛着奢华的光泽，是路安此生从未见过景象。她轻抚黑白键盘，音符流泻，好像金色划破凛冬，深夜无数次循环播放男明星自弹自唱的那首歌时种下的学琴的种子，在这一刻萌发。

她记得年幼时是如何把一把小提琴拉出锯木头的声响，也没想到唱歌走调也毫无绝对音感的自己竟会萌生对钢琴的热情，Mario弹琴的样子很迷人，但她还是觉得是音乐本身的变化和魅力吸引她至此。弹琴的时候什么也不想，只要重复足够多的次数就可以越来越好的成就感更是远高于她念书。旋律从指下淌出来，她要它激昂，它便激昂，她要它哀诉，它便哀诉，她感觉得到她与琴的交互的滞涩，但是偶尔的和谐迸发都让她痴迷不已。上钢琴课的老师Jimmy是一个优雅的中年男人，宽大却灵活的手掌最爱在高音区挑动莫扎特的绮丽。他每次听路安弹琴就忍不住笑起来，但还是会在末了冒出美国人刻在骨子里的评价，

“Good！Interesting！”

路安听了这话也想笑。Jimmy告诉她，弹琴不是在完成任务，弹完这一段就慌不择路地进入下一段，美感蕴藏在细节中，而不在于完成。他又说，这和人的性格有关。当然，我不是说这样的性格不好。他紧接着补充。

路安那天回家的路上一直琢磨这句话，她曲子虽然可以弹毕，但是其中片段不免呕哑嘲哳。

路安思索着回到家，刷开手机就看到埋在广告下消失了半年的导师的邮件。她自入学以来导师就出门在外，半年来既没见过她的人也没关心过她的学业。邮件里导师说她已经回国，希望可以下周约一次见面。路安叹着气推开电脑，在老板的主页搜寻论文抱佛脚。她所在的系里一向规模小，这一届却足足收了十二个学生，开学活动上同学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路安裹在热忱地谈论学术的美国人中，感觉自己就是十二门徒中背叛耶稣的犹大，捏着冰冷的三明治只想隐身。

导师问她，你想做科学家吗？路安厚着脸皮说 “Yes”，脑子里却是海子。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也不关心你。

这是她自己的补充。年少时稚嫩的梦想不知何时消散，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冷漠的大人。

走出老板办公室，走过系里古老单调的走廊，外面天空阴沉要飘雪，心情拽着她磨磨蹭蹭来到天鹅颈楼，门口贴着一张海报。

斯坦威音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