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拾(二)(1 / 3)

银瓶昏昏沉沉横在铺上。

她并没有被裴容廷抱在怀里,因为他的衣袍才溅了血,染了些湿冷的腥气。她被安顿在他对面的铺上,这车舆里安放着回字型的坐铺,虽是给人坐的,有点儿窄,但好在她瘦小,打横也放得下。

坐铺都挨着壁板,两边对开了小窗,云头式的窗格子,框住了这个有月的夜晚。

才下过雨,碧空渐渐清明了起来。月亮从云里露出来了,乳黄里掺杂丝丝的红,像是南国佳丽藏在白团扇后面偷看心仪的男子,遮遮掩掩,好容易才露出半边脸颊,就再也不肯动了。那仅有的一点儿月色也带着脂粉气,流进窗子来,烟雾混沌地笼住了横卧的银瓶,以至于她睁开眼,看到的也是一片朦胧光晕。

马车摇摇晃晃,银瓶迷迷糊糊,只当还是船底水波荡漾。

她听窗外已经没有了下雨声,发觉雨已经停了。

那东厂的人着急忙慌要带她上京,想必已经启程了吧?走了好,姑苏的月,姑苏的河,以至于姑苏的一切,尽管美丽,她却都不喜欢。她在这里曾是清倌,是粉头,这座绮丽的城给予她的净是一些并不绮丽的回忆,她死也不要死在这里。

只是可惜了,最后她也没和大人道个别。

银瓶想着,眼泪便顺着眼尾淌进鬓角里去了,她懒得拿手去擦,才要胡乱蹭在肩膀上,一扭头,却见对面的月光里坐着一个男人。银瓶只看了一眼,登时惊得魂飞魄散,失声叫道:“大……大人——”

裴容廷本在合目沉思,听见动静忙睁了眼,见银瓶一脸惊慌地挣扎,立即起身坐到了她身旁,俯身道:“你醒了?”她忙要翻身起来,却被他按住了,“你别急着起来,仔细起猛了头疼——这会子你觉得身子怎么样?”

他口里询问着,又认认真真打量起她来。她闹不清眼前的状况,莫名害怕,只把手撑在他胸前,小心试探道:“大……大人?真的是大人吗?”

裴容廷顿了一下,低声苦笑道:“怎的,你才睡了一觉,就又把我忘了?”

他今儿筋疲力尽,说话不似从前周全,这个又字说出来,他立即警觉出不对,然而银瓶的注意力全不在这儿。

她只是难以置信道:“可大人怎会——”

银瓶说着说着,自己有了一番推理,登时惶然低叫道:“难道您也被他们捉了来吗?”裴容廷挑了挑眉,银瓶已经止不住说了下去,“他们分明说只要我老实和他们进京,就会放过大人的!嗳,那些死鬼短命的!这可怎么好,都是我……”

银瓶正咬牙,却忽然注意到身下其实不是摇晃的水波,而是颠簸的车轱辘声。她觉得不对劲,忙要爬到窗边去探探外面的情形,却被裴容廷拦腰抱了回来。

她撞在他紧实的胸膛上,急促地“嗳”了一声。

“你还要跟他们去北京?若真如此,那才是要了我的命,你倒比他们还狠心。”他两只手搂紧了银瓶,声音轻得像是一口气,银瓶几乎听不到。良久,他方徐徐道,“你别怕了,我已经打发了他们,寻了一个安全的下处,这就带你过去。之前是我大意,白叫你受了这许多委屈,你放心,从今以后有我在这儿,没人敢再打你的主意。”

“打发了?他们怎肯放过我!”银瓶觉得难以置信,忙把身子一转,把手扪在他的心口,睁圆了眼睛,喃喃,“他们可是东厂——”

“那又如何?”他神色平静,道,“我自有我的法子。”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显然是撇过去不提,不想对她细说。银瓶愣了愣,余光瞥见他石青盘领上点点的黑色,覆盖住了原有的织金纹路,在昏昏的红光下,更泛着诡谲的光泽。她愣了愣,微微靠近吸了吸气,果然闻到些冷腥的气味。

裴容廷察觉到银瓶的意图,不动声色地把她推远了一点儿,却已经被她猜出来必是动了刀戈,见了血。

银瓶倒吸一口凉气,怔了半日方轻轻道:“大人……这值得吗?”

“这叫什么话,”裴容廷看向了别处,淡淡仰唇道,“为了我心爱的人,自然是值得的。”

他用极流利从容的语气说出来,仿佛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银瓶怔了怔,方感到被捏紧了五脏,就像是雨天先瞧见闪电晃眼,总要过会子才听见雷声轰鸣。

她被这雷劈头盖脸打下来,震得惶惶。

“心……心爱?我不过是大人买来的丫头,怎么当得起……”

银瓶一语未了,便被他冰凉的手指封住了嘴唇。

“你这小鬼头。”他皱眉哧笑,“前儿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有些自知之明,满口叫着‘裴中书把我当心肝看待,我说一句,他听十句’,怎么如今你背着人,倒又谦逊起来了?”

银瓶想起她那会儿急着从李太太手里脱身,的确嚷了些不害臊的话。怎么都让他听见了!她登时红了脸,急切道:“那是——”

“是什么,玩笑话吗?”裴容廷叹了一口气,抑制住眼底的苦涩,“银瓶,有句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