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二)(2 / 3)

心地问:“那徐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容廷动了动嘴,可到底没出声,他沉吟半日方道:“才情不错。”

银瓶显然对此不满,直起身来问道:“那徐小姐一定很美吧?”

“还好。”

“大人说实话。”

“还好。”

她微微背过脸,撇着嘴道:“我不信。”

这算什么,自己吃自己的醋?滑稽,荒诞,让人忍不住要笑,可究竟是微笑还是苦笑?他自己也说不准。他叹了一口气,终于淡淡道:“太久之前的事,我已经记不得了。我与徐大公子相厚,徐大公子只一个妹妹,当年我从四川回来寻她,也只是为了尽同窗的情谊罢了。寻她不着,我也就丢开手了。”

末了,他声音一低,连自己也顿了一下。

“寻她不着,我也就丢开手了”——原该是这样的,如果他没有爱上婉婉,原该是这样的。不就是这样吗?朋友的妹妹,诗礼世家的贵小姐,养在深宅中,懂得什么是情浓风月?然而他把她引诱了去,他吻她,在深宅不为人知的角落,黄昏,月下……在那个前途渺渺的时候,简直是作孽。

就是这份自私的爱,在后来的三年给了他无尽的痛苦,就连现在也余波未了。

婉婉就在他怀里,睁圆了清凌凌的眼睛,天真地问他:“所以,大人和徐小姐并没有……并没有那样的事吗?”

他却连承认的资格也没有,只能别开目光,艰涩道:“大奶奶听风就是雨,以后你少见她就是了。”

他并没有直接反驳,说得似是而非,可她这样相信他,一点儿也就够了。她没说话,却忍不住微笑,攥着那落花流水银红汗巾挡着脸,汗巾的撮穗就拂在她的脸颊上。裴容廷有意绕开话头,便道:“你素日不是最爱那两条雪青的,怎的今日换了这个?”

银瓶笑道:“大人还说呢,今日我到大奶奶院里去,把汗巾也掉了,叫小婵去找,反倒招了那么一通闲话。”

裴容廷冷冷哧了一声,道:“不打紧,明日我去替你讨。”

银瓶当时便觉得裴容廷话里有话。等到转天晚上,裴容廷果然带了那条雪青的手帕给她,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还是后来听小厮们议论,说二爷归府后特意弯到大房,在大爷的卧房坐了坐。

大爷身子不好,又常吃药,二爷这些年也没进过大房,那日开天辟地头一遭,也不知道兄弟两个说了什么。反正转天大奶奶就说病了,夫妻俩一块卧床不起,连晚上给老太太定省也没露面儿。

裴容廷这些年难得掺和一间后宅的家务事,却是给自己的通房出气。

这件事明面上虽然没人敢说,但渐渐也在府里传开了,众人虽然都骂,说二爷也昏了头——“如今乱世为王了,正经老婆不娶,反让狐狸精当了家”。而与此同时,他们也认定了银瓶是二爷的好宝贝,都不免叹她好命,又是艳羡,又是嫉妒。

甚至银瓶自己也都渐渐相信了。

日子一天过了又是一天,银瓶这不是二奶奶却胜似二奶奶的地位已经很确定了。

展眼进了腊月,将近年关,裴容廷却依然忙得不得了。今年天特别冷,济南的饥荒还没解决,北边又接连多地闹雪灾;偏听说皇爷得了南越,又盯上从前被高句丽吞掉的一块疆土,群臣谏言他一概不听,执意增添徭役,等开年雪化了就派兵……如此种种,都是内阁的事。

裴容廷常日不在家,银瓶倒也自在。

她还惦记着给他做鞋的承诺呢,成日和桂娘一起描鞋样子,锁口,界线,羊皮靴,登云履,一连做了许多双,反正冬天正好穿得上。

即便不做针线,她也有事做。虽然二爷和徐小姐的事是一个误会,但银瓶也被提点了,想着裴容廷这样的大学士,合该配一个饱读诗书的官宦小姐,自己的出身虽然改变不了,但也该多看看书,除了淫词艳赋以外,该懂点儿正经的诗词。

裴容廷的书房里就放着满架子的书,银瓶不想让他知道了笑话她,便常叫上桂娘一起去偷书看。

桂娘在外头把风,她进去,上午抽出一本书,藏在针线匣子里读,晚上裴容廷回来前,她再原封不动地放回去。不上半月工夫,她倒已经读完了王摩诘、杜工部等人的书,这些书虽然都放在角落里,但想必是裴容廷从前常读的,书上许多诗上用朱砂标着红圈,写着批注。

只是有的笔迹瘦劲锋利,金钩铁划,想必是出自裴容廷之手,有一些却偏于端正清丽,隽秀得多。

读书人的书常是借来借去的,银瓶也没多想,依旧每日偷书来看,直到这一日她把陶潜的诗集送了回去,下一册却是李义山的。李义山的诗,她在勾栏里已经读过了,只是一知半解不大通,因此当场便打开了,想看看有没有评批。

她才翻开两页,书里却忽然掉下一张花笺。

银瓶捡起花笺,打开来看,那银红的纸又干又脆,很有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