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四)(2 / 3)

悸动。

可是十六岁的爱,又能怎么样呢?“过犹不及”,到此为止,已经足够了。

她不能嫁给他,她渐渐认命了。

至于容郎呢,他听到她的婚事会是什么样的心境,从前她想象不出,后来也再未试想过。

婉婉满肚子的思绪,忍不住想找个人诉说。

夏夜里热,帘子都卷着,两根飘带在夜风里微微起伏。吴娇儿就睡在外头的熏笼上,不知道睡着了没有。她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出声,就被一个呵欠打回了肚子里,又转了个身,枕头里的荞麦皮沙沙作响。

月越升越高,一片云遮过来,又渐渐散了。

世如棋局,一日便可翻云覆雨,可三千里明月自顾自地长满,缩减,长满……亘古如此。

月亮圆了三回之后,裴容廷在湖北赢了襄阳之战。

襄阳自古便有铁城之说,一面环山,三面环水,出了名的易守难攻,若非湖北劳力多往凉州徭役,而日夜兼程赶来支援的梁军又早已疲惫不堪,就算李天王降世也绝不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攻克。

从前征高句丽的那些将领,苏仁懋死了,孙镇英死了,张崇远也受了伤,不得不回京休养。由此,这回换了一拨新将,上下调度不惯,也为援军增添了阻力。

照着李延琮的意思,是把裴容廷当枪使,派他打下一个地方便打道回府,随即换上自己亲信的随军副将镇守。何况襄阳南船北马,七省通衢,兵家必争,历来是战略要地,更不能留他做大。

然而裴容廷这边快刀斩乱麻,杭州的战事却远比李延琮预想的艰难。

对方的兵马都出自江南本营,与他们周旋已久,互相都摸清了路数。两边拉锯末子似的,谁今天往前一步,明儿又被打了回来。打了也是白打,双方都疲沓了,恨不得就搬个凳子嗑瓜子儿,看谁耗得过谁。

因此等裴容廷调领部分兵马“班师回朝”的时候,杭州还焦灼得厉害。

那已经是七月流火的夏末了,阴阴的上午,下了小雨。裴容廷的马在仪门外小厮牵走,另有静安给他撑着伞,一道从穿堂里走进夹道。

才在半道上,忽然听见身后高墙里一道门开的声音,有人叫了一声“大人”。

回头看,正是婉婉轻云出岫似的走出来,立在台阶上。乔素打扮,穿一身半旧藕丝纱衫,挑线白绫裙。

夏月里用点漆小木梳子高挽着一窝丝,凉快,留出些碎发垂在两边,像是长长的水鬓。

这还是几年前北京时兴的发式,裴容廷看了,心里不由得怔了一怔。

她也不说话,只管自矜地站在那里,把一只白绢小折扇掩住了半张脸,露出弯弯一双月眼。

笑一笑,更使人旌荡漾。

那静安倒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不等裴容廷开口,自己把手一拍,借口要紧事往马棚里交代,一溜烟找不见人了。

狭长的穿堂空落落的,婉婉见左右没人,收了扇子,提着裙子跑下台阶。几步到了跟前,高高抬起手来吊上裴容廷的颈子,他笑着把她的手拿开,反搂在怀里,低头打量她。这么个高挑个儿,当着她,总比平常矮了一头,

“这些日子还好吗?”

“好是好。”她碧清的眼瞅着他,“只是想你想得了不得。”

与银瓶不同,婉婉从不会有那样斟酌而小心的语气,她想他,一定要大大方方告诉他。裴容廷恍然又欣喜,因为是远别重逢,更加剧了这种团圆的意味。他抱紧了她,才要在耳旁与她约定个时辰私会,婉婉却收回脚跟,拉着他往方才出来的那道门儿走。

里头是座空院子,墙上檐下纠缠着滴翠的藤萝。她把门一拴,竟比他更急,把他扑在门洞深处的黑油门上,拽着他的领子便踮脚吻上来,气息缠绵又湿润。

分别了三个月,都说小别胜新婚,自是男人比女人家更难挨。他捧着她的下颌,低喘着哧笑:“你定是寻我有事,从实招来,还则罢了。”

婉婉红了脸,捏着袖子赧笑:“人家想你,怎么就是给你上当了,不识好人心……”

这个缠绵的吻是临时起意,但她的确想和他聊聊,为了那封遗诏,为了个王妃的名头,为了他的心。

之前他对李延琮的介意,她还当作笑话来打趣,现在想来真是大不该。说来也可笑,与容郎的感情深到这样的程度,她爱他,她信他,却从来没有完全懂他。

五年来,他是她风浪里救苦救难的浮木,如今该由她给他一点安心了。

“容郎……”

这些日子她翻来覆去地想说辞,可真到了开口的时候又不好意思起来:“我心里有件事,想问问你的心思——”

裴容廷看她吞吐不比寻常,也收敛了笑意,扶着她的肩微微皱眉:“怎么了?”

空气忽然沉了下来,倒把她的心倏尔悬了起来。婉婉有点后悔,低头抿了抿嘴,还在整理言语,忽然闻见他袖口清幽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