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无赦沿着林中小路快步走着，太阳像一个大铜锅顶在前方的山尖上。清淡的紫色雾霭将层层叠叠的群山团团围住，朦朦胧胧看不清。

半晌后她走进一个山村，这个山村位于姑逢山和天府山交界处的山坳里，住了三十几户人家，一半都是她救回来的煞煞们，剩下的一半是曾经流亡的可怜人。当然，村里还有个特殊的人。

煞无赦停在与村中其它茅草屋十分不搭调的精致小院前。小院内青瓦粉黛，红花绿树，传来阵阵诵读的声音。

这个小院的主人，叫孙狐。听三花说，孙狐原是九尾狐族中的贵族，九尾狐已是众妖族中最有钱有势的了，它之中的贵族那就是贵中之贵，要上天的那种。越是矜贵，越会珍惜自己的羽翼，家族祖训千篇万章，掰开揉碎地告诫九尾狐贵族子孙只能与其他同族贵族结姻，这样才能生下血脉纯正的后代。三花还听说，孙狐曾经爱过一个低等的藤妖女子，爱恨纠缠多年。三花听说了很多事，但不知道孙狐为什么来到这里。

煞无赦无视门口立着的木牌“勿扰”，直接推门而入，沿着绕院的青色石阶走到书房，书房不大，却清幽文雅，古香古色。

三个正在齐声诵读书本的小童看见煞无赦之后，一个个眼睛冒光，扔下书围在她的身旁，吵嚷着要她带他们出去玩。

煞无赦记得，前世也是这样的，小童们抱着她的大腿不肯再回去学习，她常常来捣乱，次次如此。

一身红袍的孙狐靠在房柱上，轻轻扇动玉骨凤尾扇，光洁白皙的脸庞上眼角稍红微微上扬，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他斜睨着煞无赦，“还未到散课时间。”

煞无赦嘴角抽动，想到前世时她翘着下巴对孙狐说的那句话，“煞煞们天生聪慧，可以不学无术。”然后孙狐折扇掩面，低笑两声，“小娃娃，玉不啄不成器的。”

此刻，孙狐合起折扇，指着书案，对攀着煞无赦的小童们道：“坐回去。”小童们有煞无赦壮胆，对着孙狐一直做鬼脸，不肯再去念书。

这段场景和对话真的与前世一模一样。

她当时竟然不自量力，极其幼稚地威胁孙狐道：“这样吧，你要是帮我去救狱中的煞煞，我就不再来闹你的课堂。”

她记得孙狐“哦”了一声，音调上挑，笑声不再低沉，而是逐渐妩媚，放肆，片刻后三个小童如同傀儡娃娃一样，乖乖坐回座位上，拿起书继续诵读。

煞无赦抓着自己的头发，脚趾扣地，想起她看到孙狐使用傀儡术之后的所作所为。她把背上的三花放在地上，从裤腿处取出了短刀，狡黠笑道：“你与它相依为命有十年了吧，可是喜欢？”她揉捏着三花毛绒绒的圆脸当做安抚，“我把它救了回来，但没保住它的清白，毛都脏了，好人做到底，我这就把它沾了污迹的绒毛给剃了。”

孙狐虽然住在一群完全不讲究的穷鬼之间，依然保持着贵族的好性子，洁癖和臭美，急声道：

“慢着，剃了毛，到处飞，弄脏院子。”

“慢着，剃了毛，就不好看了。”

然后她嘲笑他，再然后她也成了傀儡的样子，僵硬地坐到一个书案前读书。

她记得当时龇牙咧嘴，边念书边威胁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你最好赶紧放了我！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不然我让煞煞们，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来搅乱你这宅子！花盆全给你刨了！杂毛全粘你衣服上！”这段书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孙狐是个有原则的人，他愿意帮助煞煞们，但坚决不做坏事，比如劫狱、打人、抢人、偷盗。

煞无赦记得孙狐消失了一会儿，那段时间她被傀儡术操控着不停念书。约莫半个时辰后他才回来。她急得大喊大叫。

孙狐当时一直背对着她刻着什么东西，听到她的威胁后立刻转身，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以为她要使用暗夜无垠了。他手里有一根锥子状的黑色石晶。她还以为孙狐抽风要用这黑晶捅死她，然后教训小童不好好学习就是这个结果。

孙狐一直想学煞无赦的技能暗夜无垠，暗夜无垠的法器就是黑晶铃铛。

前世的她根本不想教他。自己的看家本领，怎么能随便传给外族人？但她骗他，假装答应他，只为解开傀儡术，以及让孙狐帮她去救煞煞。孙狐莞尔一笑，傀儡束缚解开了。他将玉骨凤尾扇打开，轻轻扇动道：“救人的办法就是：晓之以理申诉，动之以情上访，做正常人该做的事。”“就这？”她将手臂跨在胸前，“我信你个邪。”说完，一溜烟似的跑了，还不忘丢下一句，“等我办完事，看我不卸你一根尾巴下来做围脖！”

重生一次，再见孙狐，煞无赦感到亲切，孙狐是至今为止唯一没有怀着偏见看她的人，即使他看不惯她的歪门邪气。

孙狐轻扇玉骨凤尾扇，刚要说什么，煞无赦立刻故作表情严肃，对着正抱着自己的小童们道：“坐回去认真读书，不到散课时间不许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