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3)

夜间,空中厚实绵密的乌云被狂风遣散开来,露出莹莹的月晖,柔和地披在地上干涸发暗的血迹中。

贺誉赶回营帐处理好当下事宜后,就一直在清点伤患,安息死去的战士和整顿存余的兵马,一刻都没停歇。

虽然这次鞍军的突袭造成了不少伤亡,士兵的气势变得低迷,但有贺誉这个主心骨整顿后,整个营地渐颓的氛围稍稍变得轻松了一些。

然而整理干净的一处营帐外,气氛却不怎么轻松。

“滚!”一声高喝。

“我管你主子是谁!”齐至庚站在帐外,屡次想进营帐都被阻拦,彻底恼了,“你们要是谁再出手相拦,休怪我不客气!”

被骂的李正面带歉意,却还是坚守着自己的职责:“齐校尉,您现在是真不能进去。”

“里面躺着的是我的下属,我还不能进去看了?!”齐至庚作势要闯,“闪开!”

这时另一侧守着的施柳宁用手中的剑鞘一拦,挡住了他。

齐至庚气得额头青筋直突:“好,好!要拦是吧,我看你们要怎么拦!”

三人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也不顾这是谁的地盘,瞬间打作一团。旁边想劝架的小士兵见阻止不了,快速跑开去找自家将军救场了。

帐外一片混乱,帐中却相反的寂静。

外面的打斗声传进来,安静坐在床边,手上还掌着汤药的季羕渐渐回神,他捏着汤匙的手一动,碗中棕褐色的汤药荡起了一串细小的涟漪。

手中触碰到鲜血的黏腻感觉仿佛还在,他闭上眼,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煞白了几分。

床上昏睡的人睡得不安稳,额头上的汗出得密密麻麻。沈稚身上的伤口虽然都被仔细处理过了,但因为失血过多,军医下了死命令,配的药活血,必须一滴不胜的给她灌进去。

沈稚从小就不爱喝药,平时闻到药味能蹦到三尺远,要不是季羕从头到尾都是个药罐子,愣是将她这个习惯被迫扭转了过来。

接连被灌了几碗苦药下肚,还在黑暗里浮浮沉沉的沈稚差点没被熏醒过来。不一会儿,苦涩的味道竟再次沾到舌尖,她身体下意识地紧扣牙关,死活不肯松开了。

就着外头的吵闹,季羕端着那碗汤药,将汤匙轻轻贴在她唇边,却发现喂不进去了。

沈稚不爱喝药他是知道的。看她睡着还不舒心,季羕放下手中的汤药,拿过一边浸湿的巾帕拧干,细细地将她额上的冷汗尽数擦去,再用指腹轻柔地抹平她那眉间拧起的褶子。

季羕的手贴在她的额头上,感受着她的体温。他微微低头,垂落的发丝扫过她的脸颊。

他注视她良久,沈稚现在的模样才仿佛与自己记忆深处牢记的样子相互交叠重合,他这才真正意识到,她是真的回来了。

季羕垂了眼皮把眼眶隐隐泛起的涩然压下,嘴角勾出了一道柔软的弧度,他心道:浑身是血的消失,又浑身是血的回来——还真像你的作风。

自认自己刀枪不入,所以不顾生死。

季羕慢慢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再次将汤匙贴过去,然而如预料的一般,沈稚的牙齿依旧没有松开。

他这次没收手,嗓音里带着一丝哑:“沈稚,松开。”

陷在混沌中的沈稚辨不清是谁的声音,暗自把牙齿扣得更紧了。

汤匙里的汤药喂不进去,漏出了几滴,从她的嘴角淌下去。

季羕用洗净的巾帕覆上:“你再不松开,我就要撬你牙关了。”

季羕不知道沈稚有没有听到这句话,但过了一会儿,牙齿好歹是松了一些,他便趁势扣住她的嘴,将药给她喂干净了。

帐外的声音不知是何时平息的,匆匆赶来劝架的贺誉两边都得罪不起,便想了个法子把齐至庚弄自己营帐里去喝酒解闷。

季羕一晚上都没离开营帐,他仍坐在床沿,背靠在床头一侧,左手掌心裹着沈稚的手,右手轻轻摩挲着她手腕间同自己一样的红绳。那条红绳的色泽与他手上的相似,都已经褪色了。

三年时间,恍若隔世。

季羕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闭上眼睛,静静地贴住她的脉搏。

沈稚,你当是铁石心肠,当年把我扔下的时候,你也不怕我这辈子真记恨上你。

把自己的脸埋到她的手心,感受到她脉搏的跳动,季羕的眼眶渐渐氤氲出些许湿意来。

月明星疏,月晖逐渐转淡。

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突然松缓,季羕觉得身体愈发的沉重,不知不觉间竟靠在床头贴着沈稚的手,昏沉地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像是从高空坠落,直至无边的深渊。他封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全部融进了他的脑海里,瞬间翻腾。如掀起的滚烫烈焰,趁势撩过他的每一寸筋骨。

季羕仿佛又置身回到了八年前,回到了他最狼狈的那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