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尘土(2 / 2)

就忘了娘喽!”

“那不会的,再怎样,爹娘才是第一位。”

听到这一句,刘母才露出开心的笑容:“这才是了,要是你这么不孝,我跟你爹就算白养你了!”

临近除夕,刘贵已将新嫁衣送到了陈家。

大红色缎面,绣着芙蓉、云纹等吉祥的花卉图案,做工精致,在日色下闪着光,辉煌不已。

陈德见了这嫁衣,忍不住叹道:“阿贵还是花了很大心思啊……瞧这面料,就不普通。”

陈枝默默点头,心思却不在这嫁衣身上,反倒更担忧父亲的身体。

眼见他的颊一点点凹陷,眼窝也变深,原本红润的气色也成了枯黄草色,本是肥胖的身躯,如今也变得瘦弱。

不过才短短一年,整个人都变了。

“枝丫头,换上这身嫁衣……给爹看看吧。”

陈德躺在床上,骨头烙得一阵又一阵地痛,他心中已知大限将至,心里反倒变得平静起来。

陈枝忍着泪,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爹,很快女儿就要成亲了啊……”

“傻丫头,那一日你是新娘子,是要盖上红盖头的,爹怎么好去瞧你?”陈德笑道:“现在换上,爹瞧上一眼,心里才高兴呢。”

陈枝敛了泪,道:“那女儿这就去换上。”

她抱着嫁衣跑回卧房,却忍不住伏在枕上低声啜泣,却又不敢哭太久,急忙换了衣衫,随后又用胭脂遮盖了泪痕。

女子的发髻是最寻常的样式,髻上只簪了朵清透的白梅,似初雪缀枝头,透着清雅俏丽。大红色嫁衣裹在身上,将她窈窕的腰肢也掩了,增了一分风流,也多了一分怯弱。

陈德看到女儿的模样,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亡妻。

“月娘……是你来接我了吗?”

他眼眶淌出泪珠,脸颊上的肉轻颤,嘴唇也开始哆嗦,“我准备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啊,我们的枝丫头,就要成亲了……”

他紧紧握住了女子的手,泪水越滚越多,面前的女子不说话,只是低声哭泣,肩膀一耸一耸的。

“月娘,别难过,我这就要来陪你了……这么多年,要是没有枝丫头,我早就来陪你了,这个病来得好啊……”

陈枝再也忍不住,禁不住抱着父亲嚎啕大哭:“爹!您答应过我,要好好治病,我不许您说这样的丧气话!我如今好好学医,就是要将您的病治好!您要是这样说,女儿还有什么奔头?呜呜呜……”

陈德听罢,心神归了归。

擦了擦满眼的泪,这才看清面前的人,是女儿陈枝,而非亡妻月娘。

他心知自己这病已入膏肓,满腔不禁更加悲怆起来,却依然忍了泪,细细看了女儿一回,道:“我们枝丫头,生得真美。”

陈枝早已泣不成声,握着拳挡在唇前,浑身都似被抽走了气力,整个人溺在沙海里,不得抽身。

成亲那日,陈家张灯结彩,玉兔式,天狗式,荷花式……各色形状的灯笼挂了屋檐。

陈枝房内另有一只五瓣桃花灯,她悄悄收在了箱笼里,舍不得拿出来。

那日的情形,在许多年后,她依然记在脑海里。她记得爹起得很早,寅时未到,他就起来了,拖着一身病体,忙忙地去院子里泡绿豆。

她整夜未眠,听到声响,急忙也穿衣起来。

院子里晦暗无比,只有父亲手里一盏煤油灯,发着微弱的光。雪风而过,那微弱的光也像是要被吹灭。

北风吹得紧,父亲身上只裹了件半夹袄的旧袍子,单手抱一回肩,哆嗦得厉害,又赶忙松开手去淘水。

她冲过去,心里绞痛无比:“爹!这么早,您起来做什么?快进屋里去!”

借着微光,她看清了父亲苍白如雪的脸,骨瘦如柴的身体。

他颤抖着,不肯进去:“让爹在你出嫁前,给你煮最后一碗绿豆粥,今后……今后爹让阿贵煮给你吃。”

她的泪滚下来,来不及擦,便已风干,半边脸撕扯般痛。

她牵动着唇角,连牙齿舌头也痛:“爹,女儿不吃绿豆粥……天气这么冷,进去吧。”

陈德执着地开始生火,陈枝无法,进屋内拿了夹棉的衣袍,给父亲牢牢裹上,眼睛却一阵又一阵地酸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