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式老宅后院一曲钢琴曲幽然响起，引得苑宇香樟枝头的几只黄鹂鸟也引吭高歌起来。

两名丫头，一人端着放了一套徐氏洋装送来的新礼服的盒子，另一人则双手托着一个手掌大小的妆奁匣子，跟随金玉芩快步朝钢琴声传出的小院走去。

正在掩门的丫头见夫人过来，忙行了礼，将刚掩紧的门打开，说了一声，“小姐，夫人来了！”

里面没应声，只是悠扬的琴曲突然停了。金氏迎了进去，还没见到人就嗔怪说：“又弹的什么曲子？送你去国外洋学堂，学不出个正经，就知道弹这些乱七八糟的曲子！”

那时洋人办学新起不久，许多贵族家长宁愿花钱请先生教授子女识文断字，也不愿将孩子送到洋人兴办的学堂里接受教育，只称洋人办的学校叫洋学堂。

金氏原是前朝爱新觉罗一脉贝勒府的格格，名唤玉芩，废黜朝廷后，化姓“金”。当初金贝勒逝前嘱托金玉芹送姚静茹去国外，金玉芹虽万般不舍却不能忤逆父亲遗言，只能在大家长的帮持下送了姚静茹去英国，却不想那一待就是两三年，等到回来时，她已然是个建筑系的高材生，被城里唯一的洋学堂又一次迎进学校。宝贝女儿被众人羡慕的洋学堂破格录取的殊荣，虽然暂时压制了她的不平，但金玉芩骨子里却仍旧对洋人学校十分抵制。

“这哪里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曲子？这可是贝多芬的《黎明奏鸣曲》，它是雄伟壮观的钢琴田园交响乐，处处洋溢着朝气蓬勃的活力、清新的气息和抒情的诗趣，就像北京的学生所带出的那股朝气一样，让人如沐春风，可惜，我却始终弹不出那种感觉和它的精髓，”姚静茹一边饱含深情地说出自己对这首曲子的喜爱，一边惋叹自己达不到伟人半分水品的能力，还不忘回头跟金玉芩争论，“娘怎么可以说是乱七八糟的曲子，最多也只能怪女儿学艺不精！”

那时，中国正受国外文化的影响，一些容易引起反抗的条例在这种特殊的共融过程中渐渐模糊了棱角分明的界定，逐渐办起了宣扬“摩登”风气的洋学校。

姚静茹便是这洋学校里的学生。虽然姚静茹学的是建筑专业，可在好友梅子与邵美的影响下，姚静茹对钢琴也有浓厚的兴趣，虽然不是钢琴班的学生，但钢琴班却常常有她的影子，若非，有学校的新式书阁作为她建筑专业的代表手笔，恐怕很多人都会认为，她专修的便是钢琴。

听着飘扬在姚府上空的奇怪音符，连金玉芩都有这种错觉。

金玉芩哼了一声：“你一向鬼道理多，我送你去洋学堂，可不是叫你跟那些学生一样，拉个横幅去街上you行的！”

“娘，什么洋学堂，学校，”她加重鼻音争辩，“那是新式的学校！”

金玉芩气结，指着姚静茹的脑门，骂道：“你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跟我顶嘴，不管是学堂还是学校，不管是新式还是旧式，你给我记住，你是我金氏的子嗣，拥有皇家最尊贵的血统，那种抛头露面的丑事，you行shi威的蠢事，你一件也不许给我做！”

姚静茹还想说什么，却瞟到金玉芩横过来的眼神，只得闭口不言。

如今各路军阀割据盘踞，清王朝早已灭亡，可姚家这个特殊的家庭却还是保有清王朝时带留下来的旧规矩。

母亲是满洲贵族八大家苏完金氏子嗣，祖上是开国功臣，隶属满籍正白旗，在清王朝享有绝对的尊荣，更因功勋获得贝子殊荣，清入入关后改汉姓金，当年姚静茹的父亲姚谦里入赘贝勒府，娶了金玉芩为妻。姚静茹虽是姚谦里的女儿，起初却是随母家姓，可是最小的弟弟姚婧尘在六岁时发高烧烧坏了脑子，所以静茹又随了父姓改名为“姚静茹”，只有兄长随着母家姓金。清王朝覆灭后，为了躲避祸端，贝勒府也更名为姚府，金玉芩的尊荣瞬间随着清王朝一起覆灭，所以如今提起，金玉芩仍是心中郁结。

“好了，”金玉芩发了气，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两个丫头，立刻回归正题，“静茹，换上这套新礼服！”

姚静茹一怔，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裙子：“娘，我穿得挺好的，为什么要换礼服？”

金玉芩没好气道：“又在装傻了，换礼服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参加宴会了！”

不等姚静茹说话，门外里突然响起另一个声音：“听说今日是城南陆家老爷的寿辰，陆老爷是中远集团的老板，旗下产业涵盖了船务、茶行、米市各个领域，给他祝寿的定然都是些豪门大户，娘大概是想趁这机会给二妹找个称心的夫婿！”说话的人已经飘然而至，先向金玉芩行了一礼，又转向那托着旗装的丫头，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