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1 / 2)

可算到家了。岑青意推开院门,立刻解下背了一路的沉重的背篓,她正要舒展一下酸痛的肩膀,忽然听见里屋传来细微的声响。

姚师叔不在,屋子里怎么会有动静?岑青意下意识就往杜越怀里靠,被他稳稳按住。她蹑足上前,里屋的动静更大了,戳开窗户纸定睛一看,只见姚子期裹着被子靠在椅子上,正在打呼噜。

姚师叔不仅回来了,还坐在这儿等她到现在。这真是比鬼故事还吓人。

杜越伸出两个指头给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悄悄回屋,不要惊动姚子期。岑青意便轻轻推开了屋门。

一霎时,正对着屋门的悬镜反射出惨白的月光,杜越猝不及防,竟被镜子照出了模糊的身形。

姚子期拍案而起,“畜牲,哪里逃!”

“师叔,不要!”岑青意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拦住了姚子期,立即关了屋门,整个身子挡在了门板上。

“意儿让开!”姚子期怒道,“我今天一定要替天行道!” 他一把把岑青意推倒在地。谁料岑青意立即紧紧抱住了他的小腿,“听我说,师叔!不要伤害他!”

即使被悬镜现形,那畜牲跑得也一点不见慢,姚子期眼睁睁看着屋外一股青烟消散了。

“还有什么好说!意儿,这要是只寻常的野物,你养着玩玩也就罢了。狐狸魅惑人心,绝非善类,我早叫你把这畜牲送走,这才几天,你就和它流连郊野,深夜不归,你是被它迷了心窍,把魂儿都丢给它了!”

岑青意挺直了身子:“他不会害我的!他刚刚还救过我!我一定要把他留在身边,师叔若要把他打死,就劳烦您先把我打死;师叔若是可怜我,留我一条小命,那我必定不在这里碍您的眼,马上带着他远走高飞。”

姚子期气得吹胡子瞪眼:“胡闹!意儿,你果真昏了头了。此事慢说我师兄、嫂嫂不会同意,我也不会同意!你祖父泉下有知,也不会心安。意儿,那是个什么东西!你竟要为它,弃师门与亲族于不顾?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今日一定要将那畜牲打死,绝了你那荒唐的念头!”说着,他便要开门出去。

“他不是畜牲!他是杜越哥哥!是杜越哥哥……”

岑青意苦苦拦住他,无力地解释道,“我没有背弃师门,我没有对不起祖父……”她哪肯被扣这么大的帽子,只委屈得直掉眼泪。在姚子期严厉的目光中,她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姚子期在她的哭诉中渐渐冷静下来。

荒唐,确实荒唐。为鬼化狐,放在任何人身上都过于荒唐了。但若真是杜越,这一切又是如此顺理成章。岑太医当年为孙女择婿,确有千丝万缕的因由。白狐修道,是怎样的怨气和仇恨使他经过整整七年的修行都无法释怀,不肯再入轮回。如此说来,他的执念也太深了,这可不是好事。

岑青意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师叔,意儿是知道您平日里最疼爱我,我才将实情相告。您说过,只要我高兴,随得我嫁不嫁人的。结果您不帮我便罢了,还像我爹娘一样指责我!”

“对,我是说过。可我说的是嫁人!意儿你看清楚,它不是人,那是个畜牲!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他还是为歇马山染疫的将士日夜操心!他还是拼尽全力护我周全!生前死后,他哪一点对不住我?他哪一点对不住大燕?!”

姚子期不置可否:“意儿,杜越若是活生生站在你我面前,师叔二话不说,我今晚就让你们拜堂成亲。可惜不是啊,意儿,你明白吗?师叔最希望你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嫁得良人,一生幸福。你如今已再许配了人家,行将出阁,我想杜越他也希望你从此走出阴影,余生平安顺遂,不再受阴阳两隔相思之苦。若那白狐真是杜越寄身于此,他就不该流连人间,再与你纠缠不休,这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姚子期不再看她:“意儿,我前几日已修书,托王校尉由军驿送往长安,你的婚期既然已定在旬月之后,相信家中来接你的人不日便到。这段时间是我太纵容你了。这几日你就跟随我左右,收拾心情,准备回京吧。”

看她无力跌坐在地,姚子期收了悬镜,慢慢踱进卧房。

真的是这样吗?杜越哥哥也是这样想吗?那我做错了什么,让我重温旧梦,却又再将旧梦打碎?

思乡崖底,密林深处雾气缭绕,给清冷的月蒙上了一层朦胧薄纱。

白狐从林中奔出,轻巧地越过溪边的草丛。清溪边的小坡上散布着低矮的小土丘。荒野孤坟,如今已长满青草,几乎把石刻的碑题完全掩盖。

杜越缓缓走近,拨开高草,露出墓碑上朴拙的字迹:甘氏十三之墓。甘氏是母族的姓氏,十三是他在母族同辈兄弟中的排行。狐族认同赤条条来去,自然归于天地,却依照人间的规矩,不仅为他选了个依山傍水的地方下葬,还在墓碑上刻意隐去他的本来姓名。

杜越席地而坐,打开酒葫芦,即尽数倾倒在碑前的青草地上,这才仰脖,灌了满满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