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一)(2 / 2)

婉道:“那——”

“对。”他知道她要说什么,戏谑地轻笑,“等到了南京,拜皇陵,取遗诏,而后自立小朝廷,你也终于可以派上用处。不过,若你当初是骗我,皇陵里没有遗诏——你也就别想活了。”

惊心动魄的大事从他口中匆匆划过,三年来的奔波辛苦终于不再是镜花水月的妄想,婉婉扶着桌子倒吸一口气。

他收回浮浪的神色,继续说了下去:“大梁北上定都一百六十年,旧宫早已腐朽不堪,修葺总是要的……淮南离得不远,到时候连你那祖宅一起修了罢了。”

婉婉默然片刻,忽然道:“我要的不止于此。”

他挑眉看着她。

“不仅是徐家的宅院,还有声誉。”她挺直了脊梁,目光凿凿,一字一句,“我的父亲,是为了承继先帝的遗愿而死,是为了安定大梁江山而死,到头来,反落了青史上万年乱臣贼子的骂名,‘忠臣死为刖足鬼’——我不能让他枉担了这虚名!”

婉婉一壁说一壁监察着李延琮的神色,他倒一直闲闲无语,等她憋着一股气说完了,才勾唇笑道:“这是自然的,不止徐相的生前名声,连带他的身后哀荣,也合当以凌烟阁功臣之礼追封。还有你,虽是女儿家不能为官做宰,不过裴容廷,我倒可以许他个好位子。”

这样的话,似乎像是承认了裴容廷与她的关系,婉婉难以置信,总觉得他另怀着鬼胎,小心道:“所以呢……你要什么?”

李延琮哂了一声,没搭茬,披着袍子起了身。那华贵的锦缎,在暗夜里泛着粼粼的光,层层叠叠有古老的沉香的气味。

婉婉连着后退了两步,他却在桌边停住了,扔过来那把扇子骨,浅青色的竹骨趁着桌上的红毡。

“我这儿有把扇子,给你瞧瞧。”他懒懒道。

和李延琮说话,永远跟不上他的步子。婉婉知道争论也是徒劳,便抽出汗巾裹着那扇子,拿起来看了两眼,见竹扇骨上斑斑点点,像是湘妃竹;又打开,扇面墨黑,龙飞凤舞写着几个金字,嚣张得一看就是李延琮的手笔。

是行书,偏于草的一方,虽乱,倒也行云流水,风神洒落。

“苍梧千载后,斑竹对湘沅。

欲识湘妃怨,枝枝满泪痕。”

又是一首写湘妃竹的小诗。

湘竹与湘妃,向来有怀古哀情的意味。婉婉才不信李延琮也能有这种心肠,轻轻放下扇子,不解道:“你抄这个做什么?”

李延琮抽着她的汗巾取回了扇子,指尖在扇骨的点点红痕上划过,低低曼声道:“虞二妃者,帝尧之二女也。长娥皇,次女英。娥皇为后,女英为妃……”

婉婉惊了一惊,忙不迭脱口而出:“死了这条心罢!我死也不做你的妃子。”

“这个舜……不是我。”他抬头,却不看她,瘦削的脸颊浴在月光里,不知怎么脸色有点悲哀,“是你。”

婉婉愣住了。

“我可以成全你和他,赐婚,典仪,让一切光明正大地举行。”

黑夜里,玉瓶里的秋芙蓉静静盛放着,白色的花,却披着紫的青的月的光泽,连他的声气都变得幽怨:“还有所有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许你,而我所求的,只是随时招你陪王伴驾的权力。”

短暂的茫然过后是长久的惊恐,她仰头望着李延琮喃喃:“你疯了吗,什么陪王伴驾——那是——”

“不好吗,有钱,有名望,有你心爱的人。”李延琮咬牙切齿说出这几个字,身上忽然一阵轻微的战栗。他知道,那是疟疾发作的前兆,可还是梗着颈子说了下去,眯着眼冷笑,“还有情郎——想想看,坐在最上头的那男人也拜在你裙下——”

婉婉决不能理解这样的心思,半日说不出话来。提起裙子就要往外走,却随即被他拉住了手。

那股子战栗顺着他的手心传给了她。

“别害怕,徐令婉,从前有那么多机会,我都没有下手,何况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