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二)(1 / 2)

婉婉毛骨悚然地要叫出声,又被他揽进了臂弯。他的声音很脆弱,而且呼吸沉重:“说真的,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最想这档子事,可后来渐渐的,渐渐的,倒没了那意思。”

她的心怦怦地跳:“那……那你要召我又为了什么——”

“唔?”他笑了,“你和裴容廷背着我纠缠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入捣,就没别的事了吗?他可以爱你,我就不可以吗?”

婉婉不是没有想过他所谓的喜欢,可再思来想去也是徒劳。眼下是个好时候,她终于问了出来:“爱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李延琮,我做过什么事能让你喜欢?当初救了你,那是为了我自己与徐家,我从来不曾——”

“我知道,你讨厌我。”他淡淡截断了她,讽刺的语气像刀锋,刀尖却对着自己,“可是这世上许多感情……本就是自顾自发生的。爱谁不爱谁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做过什么。”

他的骨节酸痛起来,婉婉挣脱了他,他也没再纠缠,倒在玫瑰楠木绣墩上,用手撑住了额头。

蹙眉怔忪了半日,忽然说起了话来,

“你知道吗……很久之前,我也喜欢过一个女人。”

婉婉震了一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甚至李延琮也不知为何要将这些讲给她听。对一个女人袒露心声是危险的事,他却莫名觉得松散,

“遇到她的那天,是一个春天,我乳娘的忌日,我包下整个白马寺给她做阴寿。后来,她也来了,被沙弥挡在山门外不让进去,于是坐在轿子里哭哭啼啼,骂我,说做王爷的果然都是像话本儿里写的,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正好被我听见。”

“那时我走过去,隔着帘子问她,倘若那祁王在跟前,你也敢这么说吗?她撩开帘子,大约看我穿着素色的绸袍子,像是个过路的人,便抽抽搭搭说,怎么不敢,白马寺是国寺,不能为人私用是国法,就算是王爷也是犯法。我笑了,问她想来干什么,才知道她是想给死去的娘上香。那天,也是她娘的生日。家里没有人记得了,做县官的爹不记得,继娘不记得,合家小妾不记得,只有她记得。”

因为疼痛,李延琮的声音被磨得柔和了不少,连带他口中的少年时光都清远了。她不能想象他也有过翩翩年少的时候,骄矜的小王爷,尚且留存这些许小儿女的情愫。

“后来她知道了我的身份,私下里见了两面,没多久我便向先帝请求赐婚,他不同意,我就跪了一个晚上。让外人看着可笑,可是隔了这么多年,我再回想起来,也依然能体会那时的心境——什么都有的时候,所有人变着法儿追着你捧着你,有人刺打你两句,是件有趣的事,若那是个女人,就更有趣了。”

婉婉竟听住了,见李延琮停了下来,忍不住问:“后来呢,先帝没有应吗?”

李延琮也不答,只是勾了勾唇角,笑了:“她姓周,知道周贵嫔吗,就是她。”

周贵嫔是当朝宠惯后宫的美人,婉婉久居深闺,竟也隐约听过她的艳名。

她大惊:“这——怎么会——”

“因为我输了。”李延琮很随便地哂了一声,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输了,在那个地方,就等同于失去了一切。我曾经拥有的,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三年时间,什么都没有了……可是我遇到了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也只有你。”

他的声气儿渐渐低了下去,像坠落的星火,窗外月亮被云遮住,不见了,只有星火一直坠下去,坠到他们看不见的从前,

“我从不回头看,可和你颠沛流离的这几年,却多少次地设想过从前——倘若当年我不曾见过周氏,是你先一步做了祁王妃;而你认得的是从前的我,做了夫妻,也说不定会对我有些感情。那大厦倾颓的时候,总还有一个人记挂着我……有一个相依为命的人,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起风了,青纱幔帐吹得飘摇,连屏风后的琉璃灯也微明不定。远远地,葱茏的翠树后,隐约传来凄婉的箫管,又是小酉在吹笛子吗?

他看向婉婉,她穿着家常半旧的藕丝洒金对衿衫,白绫子裙,因为天冷,添了一条烟里火回文帔子。

夜色下,她的脸颊像盛开的牡丹一样白馥而沉静,微微蹙着眉,仿佛真的可以体会到那哀愁的岁月。

三年了,这竟是他们头一遭这样面对面,心平气和、推心置腹地说着话,甚至在李延琮的记忆里,也是他人生中的唯一一次。

甚至同母妃都不曾有过。

在紫禁城——那座庄肃威严的城,皇子自出生便分派了奶母,抱到十王府抚养,为了早日与母亲切断联系,防着外戚干政。

对于他这个极得圣心的儿子,更是如此。

疟疾渐渐发作起来了,骨头里的疼痛掺入了寒风。他到了这地步都不忘嘲讽裴容廷:“那个没出息的,没了你就活不了,我可比不得他,少了谁我也一样活着。只是……希望有你在罢了。”

婉婉的一只手扶着八仙桌的一角,李延琮恍惚地想去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