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曦华的气话一说完，她的情绪就像转盘上手误碰倒的成型陶碗，整个倾倒了，再捏也捏不回来。

沈曦华收起书信，小心保存，她：“我想去弥繁湖看看她。”

姚齐钰说好，沈曦华问她有酒没有，姚齐钰说有，接着就去取了一瓶来，又问糕点有没有，姚齐钰说有的，沈曦华就跟着她去了，收拾东西装了一个食盒，二人就来到了弥繁湖。

湖边种了许多柳树，柳树取“留”音，送别时常用柳枝，种在这里既是提醒，“要不再留恋一下人间？”，更多的是一种文雅的道别，无声无语，含蓄的尊重和再次的挽留尽在这一圈柳树里。

沈曦华撩开柳树条，走进去。姚齐钰问：“要不要你独自与她说说话？我出去。”沈曦华说：“好，谢谢。”姚齐钰便出去了，关闭了入口，守在出口处，远远等着沈曦华。

四下寂静无人，也没有人界的蝉叫和鸟鸣，湖水静静，清澈见底，一样没有水草和鱼。

天上有一轮明月，今日是上凸月。

沈曦华席地而坐，打开食盒，漆木盒子边角碰撞的声音，传得很远。瓷器相撞发出几声脆响，有水流声，很快就止，忽而哗一声，小水洒入大水面的声音，一声响，响完即止。

“小焉，我真的找了你许多年。你呢？到哪里去了？”

“神不薄情寡义，神重感情，神的五感与知觉远超凡人，你在惩罚我吧，小焉。无端端的，我挨了一刀，我怨恨你，你能否回来，再为我做一颗糖？”

“小焉，我没有带来好酒，因为你不喝酒，我了解，但是你骗我，我生气，所以你不喝也得喝，糕点也带来了，你吃一些，我吃一些，像我们以前点灯聊至天明一样，好吗？”

“跟朋友相处是要说废话的，不说废话那是在办公事，所以你别嫌弃我絮絮叨叨。我有一些事情，确实想跟你说，想问问你的想法，这种心里话只能跟你说，可我找不到你。”

“我在妖界有一个朋友，叫茶盛浓，她是我在妖界最好的朋友，我差点以为她就是你了，可是你们俩性格差得太大了，她风风火火天不怕地不怕谁都敢顶撞，就连妖界王君她也敢顶撞几句，你要是有她的能力和性格，你就不会受那么欺负。可是小焉没有，小焉只是个普通人，我那时也是个普通人，我救不了你，我来不及救你。”

“小焉，其实我还想做个普通人，安然过完一世，完了也就罢了。如果能保下所有人的一辈子，我碌碌无为一辈子又如何。有神劝我不必介怀，到底是如梦幻泡影，我不这样认为，我反驳他，我说人的生命，哪里如蝼蚁，每一世都很珍贵。他说我参不透，不配当神，我回他，怪不得他只是仙位呢。小焉，我在胡说八道，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你又听不见。”

沈曦华想当普通人，可是普通人的生活已经离她太远，她喜欢神位赋予她的东西，也怨恨神位给予她的束缚，可是没有这个神位，她保不下任何人，她甚至都不能保全自己。

“我见过月老了，他说我红绳两现，遇到姻缘难了，一个是禄马福君，一个是妖界少主。禄马福君我老早就认识他了，下凡之前就分手了，后来他当了我身边的随运天官，护了我一世周全，之后又助我恢复神身。

妖界少主本名叫明丘宣，他竟然是蒋泽柳，你讨厌他，我记得。我两次转世我都遇到他。他给的也是细水长流的陪伴。

说不上来更喜欢谁，只是和明丘宣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更自在。

当妖那么久，突然再次当神，我不太习惯。

我醒过来，并非是按照我的意愿。他们希望我去救世，我会死。我不怕死，我怕又有无辜之人受我连累。我后悔接了天令，可让我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接，我就是这么矛盾的人。”

又是一声水声，哗的一下，小水洒入大水面。

沈曦华拿起没有人动过的糕点，一口一口，塞入嘴中。东西没有香火味，食物的香气也没有丧失，吃起来口感很好，不像当初做人的人，吃上供后的食物，吃起来总是食之寡淡。

两滴泪从脸上滑落，有一滴落在嘴角，合着食物一起，沈曦华将之一起吞咽。

“小焉，希望你能活过来远离我，平安过完一生。”

“小焉，我要回妖界了。是的还会碰到明丘宣，我跟他说了分手的话，他一定很伤心，我做过挺多对不起他的事，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我的演技又进步了，为了遮掩，为了躲避他，我一遍一遍地装，我想吐，很难受，逆我心智去欺骗的对方的事情，我还要一直做，小焉，你能否回来再见我一面？”

沈曦华说着，就靠到了柳树上，忽而一阵风刮来，几支柳枝拂过她的头顶，她的背，湖面荡起一片粼粼的光，细碎的月的影子铺满整个湖面，如她凄凉的心境。

“小焉啊……再给我做一颗糖吧，娘不给我吃糖，我今天也想吃糖，可是你永远回不来了。”

——

出去了。